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塵蔽日,狂風呼嘯之間,凜冽之意已經壓迫著身體,幾乎要讓人窒息。

如此滅頂之勢,即便距離尚遠,也不過彈指間便可到枯葉泉了。

無夜不暇多想,口占一訣,身形豁然向前飄開數丈,飄飄乎亦是禦風而行,轉瞬輕輕投落在皇嵐身邊,翩然若鴻。

“走。”無夜低喚一聲。然而皇嵐卻依舊絲毫沒有反應,猶自註視著廢墟另一端。無夜兀自沈吟了一瞬,從小修煉術法而來的明銳靈覺立時讓他的感應抵達了廢墟的那一邊,順著皇嵐的目光望過去,無夜不禁皺眉道,“有人麽?”

“走吧。”皇嵐似乎終於有了反應,收束心神,喃喃道了一聲,扶住無夜,兩人雙雙蕩開,閃入一處殘墻之後。無夜並指淩空一劃,呼嘯的飛沙走石立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在外。無夜扶著皇嵐倚靠在墻根坐下,心中猶自疑慮著方才的感覺。然而待他凝神想要觀望一番之時,結界外邊卻已經是天昏地暗,日月無光,仿佛來自地獄的風暴一般,須臾間吞噬了整個天地。目力所及,與盲人無異。

無夜輕輕搖了搖頭,屈指持訣,一股清和之氣緩緩融入皇嵐體內,皇嵐的神色漸漸恢覆,卻依然帶著些蒼白。

雖然外邊風聲大作,走石飛沙其勢滔天,然而這裏卻是溫和平靜,便在世間,亦處塵外。

漠漠黃沙蔽空,無夜輕輕扶起了猶自怔怔出神的皇嵐,淡淡的白色光暈籠罩之下,結界之中依舊是一片安詳,方寸之間,二人卻連衣袂也不曾有分毫飄動。全然不似外邊烈烈風吼,聲勢動天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行人

然而沙漠中的另一行人,卻不見如此輕松,方才行進有序的駝隊已然四散零落,各自尋找庇護,也只有那些歷盡霜風的殘墻能暫做抵擋。有些落在後面的,眼見已來不及,便扶著駱駝圍起一堵墻來,棲身其後。

然而那沙暴仿佛自九幽地獄滾滾而來,眾人只聽得風嘯如刀,刮面生疼。尖利之聲,仿佛無數幽鬼陰靈咆哮而出,一時間亦是方寸大亂,哪裏顧得上彼此。何況風沙漫天,目力可及,不過半丈而已。只一轉眼,便已不辨人影,盡數沖散了。即便沈穩如穆修也不禁皺眉。

“這風沙倒來得邪乎。”穆修心裏暗自疑慮,細算來,近些年,如此這般異樣的天候,似乎時常發生,按理說來,這般大沙暴,該是百年難遇才是,然而幾個月前,不也剛剛有過一次麽。穆修搖了搖頭,眼中顯出了憂色,也不知這片亙古以來便沈寂如死的大地,究竟如何了。

“噗”,玉臺之上的女子胸中驀地一滯,吐出一口血來。

晶瑩剔透隱隱生光的玉臺上白色光芒隨之一暗。但見一片鮮血灑到了上邊。觸目驚心。眼見那鮮血緩緩滲入了玉石臺上的刻痕之中,女子掩住胸口,氣息甫平。卻是淡淡一笑,頗多無奈的興味。

不過一瞬而已,那玉臺中清光又隱隱生輝,似又明亮了起來。

女子微微闔上了眼,這才緩緩轉身,向玉臺邊緣走去。

“也不知道,如此這般,究竟還能維持多久。”

恢弘的大殿,四壁剔透輝煌如翡翠一般,鏤空鐫刻的陰刻符文光華流轉,寧靜祥和。七八丈高的穹頂上玉刻的星盤上重重星光,浩瀚莫測,紫薇周轉,仿佛倒映著人世萬千。

雪若靜靜的站在祭臺上,仰望著頭頂的星盤怔怔的出神。

運轉了千年的上古星盤依然在緩緩的轉動,湛碧的光芒投射在寂寞空曠的大殿,孤立其中的女子形單影只,煢煢孑立。如雪的長袍無風而動,衣袂緩緩飄揚,這裏的空間,仿佛就這般橫亙在近乎虛幻的永恒之中。

唯有那一襲單薄的身影,如處曠野的孤寂,讓人生憐。

雪若垂下雙手,緩緩背身走下了祭臺。蒼白的臉上如冰雕雪鑄,仿佛傳說中極北之地終年不散的雪霧般一片迷蒙。眼中的神色亦是一般空洞。

亦不知過了多久。肆虐的風沙已經歸於沈寂。偌大的荒原上,暮霭沈沈的壓下來,讓人莫名的壓抑。太陽也消失在大地的盡頭,依稀可辨的,唯有一點茍延殘喘的餘暉罷了。

廢墟間,矗立的殘墻,在此刻行蓧的角度望去,一幢一幢的,儼如黝黑的鬼魅。

行蓧靜靜的倚在一堵殘墻下,那最後一抹餘暉輕輕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臉,薄薄的嘴唇似有似無的翕動著,仿佛在吟詠已經失傳了的上古歌謠。

然而此刻沈靜如水的狂野之中,只有一種蒼涼的曲調悠然的盤旋著,行蓧閉著眼,沈浸在這古老的旋律之中。

“看不出,原來你還會這個。”從方才一直躺在行蓧身邊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醒來,正怔怔的望著行蓧手中的胡琴,興味悠然。

“你醒了。”行蓧的手停了下來,蒼涼的古調也隨之戛然而止。

“恩,於是,是你救了我?”女子坐起身來,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。

“你是叫荒雀吧。”行蓧擡起頭,卻並不回應荒雀盯著自己的眼神。

“嘻,難得行蓧大人你居然還記得奴家的名字。”荒雀笑了笑。投向行蓧的眸子裏閃動著驚異。秀美的臉頰上也透著朝氣。

行蓧卻似乎是絲毫沒有為之所動,淡淡道,“你是中州人吧。”疏淡的男子側臉望著荒雀,“為什麽又要來這荒無人煙的大漠。”

荒雀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疑問打斷了思緒,怔了一瞬,轉而笑了,“人生百年夜將半,對酒長歌莫長嘆。誠知白日不可私,一生一死何足算。如此韶華瞬景,若是耽於一地,豈不可惜?”荒雀頓了頓,反問道,“倒是行蓧大人這般年華,本該是意氣淩霄鵬程萬裏才對,怎麽會停留在這無垠大漠裏,豈不是輕付了韶華?”

行蓧沈默不語。眉眼似乎都在前額的碎發中磨滅了痕跡。纖長的手指又攀上了苦澀的琴弦,餘暉下的廢墟之中,又想起了那亙古蒼涼的歌調,也許,這便算是他的回答。

“走吧。”

一曲作罷,行蓧收起了胡琴。驀然起身。襯著一抹餘暉,男子的背影顯得孤傲絕世,而又冷漠而絕然。

荒雀頓了一頓,只覺得眼前這寡語而平淡的男子身上突然散發出不似他所有的煞氣。然而待她醒過神來,行蓧的身形已遠,顧不得許多,起身便追了過去。在這無垠大漠的背景下,一前一後的兩人拖著長長的影子,緩緩的行進這。

而天際,已經暗淡無光。

又覆行了一段路,行蓧突然停了下來,沈沈的望著前方,一句話也不說。

“怎麽?為什麽停下來了?”荒雀追上來,問道。

“來不及了,流光城此刻應該已經關閉城門了。”行蓧淡淡道,“我們今日就在此歇息吧,明日再進程,與大人他們會合。”

“哦。”荒雀應聲到。就地坐了下來,就在行蓧取下背囊,準備水食的時候,荒雀則閑暇的四處張望了一番,一邊輕輕捶捶腿。適才的行程,對她這樣一個女子而言,的確算是費了不少腳力。

此刻天光黯然,大漠仿佛籠罩在一片巨大的陰影之中。四周早已不見了之前那些雜亂的殘垣斷壁,不過四處仍有些零散的殘墻,只是即便悉如當年,業績不上那枯泉古鎮一半的繁華。而其間有些斷石,與這周遭景物格格不入,非是那大漠應有之物,怕更是上古遺跡了。

荒雀環顧一周便又回到了行蓧的身上,那個看似普通的背囊,此刻看來,倒是麻雀雖小,五臟俱全。可謂是應有盡有。不消片刻,行蓧已經升起了一堆篝火,大漠的天氣,晝夜之間,巨大的溫差的確不是中州之地能比的,日落之後也不過半個時辰,此刻坐在一墻殘壁之下的荒雀,聽憑曠野的風沙輕輕摩挲著肌膚,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涼意緩緩透入身體。

那小小的火焰升騰起來,應在荒雀的眼中,在死也愈發濃密的黑暗映襯下,那一下下跳騰著的火焰,突然亮如妖鬼。年輕女子只覺得夜色的寒意更深了。不自覺的,荒雀挪動著身體靠近了營火,與行蓧靠在了同一堵墻下。

“咦?這是什麽?”荒雀有意無意的想著行蓧那邊一撇,突然看見一只銀質的小盒子,看起來平淡無奇,扁平而略成圓形的銀質盒子上面只有幾條簡單的線條。細看之下,便可發現那些線條似乎是盤成了一朵蓮花的模樣。那蓮花圖案柔婉細膩,筆畫卻是極為簡單,頗有幾分古老的巫族圖騰的感覺,不過多看了幾眼,荒雀仿佛看見那蓮花鮮活的綻開,緩緩的轉動了起來。

“嗯?”行蓧頓了頓,手中的動作停下來,似乎感覺到了荒雀的目光,探手將小盒子拾起來,盒子並不大,行蓧輕輕握在手中,摩挲著那蓮花般得圖案,沈默著。

“餵,怎麽不說了?”荒雀仿佛揪住了行蓧的什麽弱點一般,連連追問道,“這是哪位美女送給你的啊....?”

荒雀微笑著提高了聲調,明珠般的眸子裏閃動著艷麗的光芒。因為她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猜得出,那只小盒子十有□是只脂粉盒子。

“嗯?沒有的事。”行蓧的回答卻是出奇的冷淡,絲毫沒有急迫的意思。

“什麽嘛,那分明是一只胭脂盒子啊,你一個大男人怎麽會隨身帶著這個?”荒雀追問道,“分明……分明就是有問題嘛……”荒雀得理不饒人的模樣,顯然不能為行蓧的回答所搪塞,然而行蓧那副全然不為所動的樣子,又著實讓她無可奈何。

“餵餵,說句話嘛。”荒雀嘟噥著的時候,行蓧卻已經著手幹自己的事情。沈默似乎是這少年與生俱來的天性,任何時候,他都可能會毫無征兆的陷入沈默中去。

“……還真是……”荒雀後面原本還有“無趣”兩個字,可惜生生被咽了回去,因為行蓧劈頭扔過來一個小褡褳,裏面是幹糧和水。直到這時候,荒雀才恍然意識到,自己的肚子早已經在咕咕叫了,此刻也不再多言,居然安分了下來。

夜色沈沈的籠罩在四周,清冷的風沙裏彌漫著肅殺的意味。一輪明月漸漸升上天空,不知哪裏的遠方,時時傳來幾聲狼嗥,淒厲殘忍。

荒雀不由縮緊了身體,蹲在火堆旁,此刻也沈默不語了。

行蓧則隨隨便便的倚在墻壁上,擡頭望著星辰。而此時大漠的夜裏,唯有一輪孤月。

“再過七天,又是月圓了。”這一次,卻是一項寡言少語的男子先開口。

“月圓,那又怎麽樣?”荒雀撿起一根小枯枝撥弄著火堆,隨口答道。

“月圓之夜,這樣的大漠裏,會有多少的傳說呢。”行蓧卻像是在自言自語。末了又加上一句,“你早些休息吧,明早便動身,進程與穆修大人他們會合,不便耽擱的太久。”

“話說,今天你獨自留下來,是特地為了找我的麽?”荒雀突然想起什麽,問了一句。不過行蓧顯然對這個問題,依然沒有什麽興趣。

行蓧靜靜的取出了那把胡琴,弦聲苦澀而蒼涼,卻充滿了一種寧靜悠遠的意味。

清冷的月光散在天地間,白色如夢幻般的蜃氣又開始升騰。飄蕩著,如幽鬼靈魅一般,泛著森寒的光。

而荒雀不覺間,已睡著了。

夜深的時候,荒雀原本睡得正香。而突然吵醒她的是一陣馬蹄聲。當她掙紮著站起來的時候,荒雀發現行蓧的那件袍子正蓋在自己的身上,至於行蓧,連同他那把胡琴,都已不知去處。

空空的墻垣下,只有那個背囊而已。

狂亂的馬蹄聲紛雜萬端,恍如一個巨大的漩渦,夾雜著粗野的呼喊聲,狼嗥聲,交織成一片恐懼的網,而荒雀,正身陷其中。

連那依然明亮的火堆也在風沙裏搖曳不定。

荒雀心下不由生出一股寒意,這般陣勢,分明是遇上大漠裏橫行無恃的響馬了。猶如四面楚歌的真是嚇人,荒雀不由的靠近了那面殘墻,粗糙堅實的觸感從背後傳來,年輕女子方才堪堪定了些心。

火焰依然在跳動閃爍,而此刻時間卻仿佛已經停止。升騰的火焰中,荒雀仿佛還能看見那個沈默寡言的男子的身影,在這兵荒馬亂中,又聽見他的胡琴。

冷夜的寂靜中,被這孤火映得有些悲愴,荒雀擡頭的時候,忽然發現,不知何時,已經月上中天。

這黃沙漠漠的天地,此時卻是一片淒清,月白的沙,湛碧的空,格外有一份說不出的詭異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琴憶

空蕩蕩的長廊一眼望不到邊。透窗而入的月光流淌在這清如水面的走廊裏,澄澈皎潔,又帶著幾分迷離幽僻,不似人間。

而這長廊中絕世獨立的佳人,亦是同樣的迷離,近於虛幻。

雪若早已換下了祭祀的長袍,覆體的輕紗掩映著她蒼白若雪的肌膚,在月下迷離惝恍,清瘦的容顏,不曾沾染一絲人間煙火之氣。

長廊的盡頭,仿佛是月光泛起的漣漪,時空之間有輕輕晃動了一瞬,僅僅是一瞬而已。一襲長衣已經出現在長廊的另一端,踏入了月光之中。

湛碧的袍子在靜夜裏泛著幽光,不聞絲毫的腳步聲,整個人如鬼魅一般,飄然而至。

雪若佇立窗前,那湛碧的身影轉瞬間已經到了雪若身前,數十丈的長廊,不過彈指間便走到了盡頭,在雪若身前,單膝跪下。

正是無夜。

“起來吧,我們之間,用不著這些繁文縟節。”雪若淡淡笑了笑,言語輕得仿佛花落石階。

無夜起身,並立雪若身側。望向那月光零落之下的流光城。遠處的天際,依猶未散的蜃氣,糾纏縈繞時,如白雲接地。映襯著城中數盞蕭疏的燈火,別有悠遠清曠之意。

“皇嵐無恙吧?”皇嵐頓了一頓,問道。

“還好。”無夜淡淡應了一聲。

“這些日子,就讓她好好休息吧,”雪若嘆了口氣,“你,也多陪陪她。城中事務,我自會處理的。”

挺拔俊秀的男子淡淡笑了笑,“其實真正該要多休息的,是你吧。”

“也許吧,其實也沒有多少時日了。”雪若淡淡一笑道,“到時候,就可以休息了吧。”

無夜聽聞此言,眉頭皺起,“真的,會這樣結束麽。”

雪若輕輕擰身,望著明月,“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了會有這樣的結局不是?”

“只是想不到,會這麽快。”無夜探手,仿佛掬起一把月光,僅僅凝望,說不出話來。

“過些日子,你就帶著皇嵐離開這裏吧。”雪若道,“天地之大,自會有你們的歸處,只是不要再回來。”

“什麽?”無夜詫異道。

“他說得對,這樣的異變,根本不是我們所能承受的。”雪若閉上眼。

“怎麽回事,一切不都在我們預料之中麽。”無夜皺眉道,言辭間,竟是平添了幾分淩厲和英氣。

“其實不光是你,連我也不清楚。”雪若道,“我們誰也不知道,那日他在流光中,到底看見了什麽。”

“他……”無夜喃喃道,語氣突然頹唐。

“唯一的一點,你們要離開這,越遠越好。”雪若冷然道,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,竟不容人懷疑。

“即便如此,那你自己要怎麽辦?”無夜道,“斷不可以讓你一個人留在這流光城,”

“太晚了,我的宿命已經至此,再也逃不開了。”雪若淡淡一笑,仿佛冰消雪融,溫暖如春。

月光之中,女子的身影頓了一頓,幽幽道,“何況,我還要這裏,等著,說不定,他會回來。”

夜沈如水,一時間竟是萬籟俱靜,兩個人再也說不出話來,沈默著,淹沒在月光中去。

大漠,夜。深寒。

荒雀靠在殘墻上,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,緊緊盯著前方無盡的黑暗。凜冽月光之下,仿佛能看見大地的輪廓,但此刻看來,都如魑魅一般,直欲撲人。而那些紛雜的馬蹄聲,狼嗥聲,依然環繞在四周,一寸一寸絞緊人的神經。

那一點篝火亦仿佛為這陣勢所壓,一分一分的弱了下去,眼看火苗越來越小,只剩下一點暗紅。光幕漸漸縮小,青墨一樣的黑暗湧了過來。

而荒雀抱緊了身體,亦只是慢慢閉上了眼睛。

此間一剎,卻有什麽聲音,帶著蒼涼的鋒銳,劃破了沈靜。荒雀心神亦是為之一震,然而轉眼便化成了欣喜。

那歌調,分明是行蓧的胡琴。

荒雀睜開眼,卻不見行蓧的蹤跡,而那胡琴的旋律,也飄渺無際,辨不清方向,仿佛根本不是從別處傳過來的,而是在自己的心中響起。

琴聲幽然,然而帶著如這大漠一般的蒼涼的感覺,那旋律聽起來,竟讓人有種撕裂的幻覺,仿佛砂石摩挲著皮膚,猶自瀝血的撕痛。

荒雀一時間,竟仿佛被這琴聲奪去了魂魄,頭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,和那種身處大漠的空曠感。

半晌方才回過神來的荒雀,呼吸竟有些淩亂,仿佛遭了夢魘一般,怔怔的說不出話來。

這琴聲,聽來卻有些熟悉。荒雀不覺之間隨著那曲調,手指在砂石上輕輕敲打著節奏。荒雀凝神聽了片刻,恍然想起,這分明就是之前行蓧用胡琴所拉的曲子。此刻聽來感覺竟然完全不同,一種蒼涼冷漠的煞氣直透人心。實在叫人難以想到這居然是同一支曲子。

那琴聲仿佛沒有盡頭,然而似乎是自那琴聲一起,四野便沈寂無聲,那些交雜的馬蹄聲都消失無蹤了。萬籟俱靜,天地間只有那不似人間應有的旋律在蔓延。

淒清,悲愴,詭譎。

荒雀只覺得連心神都難以凝聚,三魂七魄都仿佛要抽離而去。而那旋律卻只如天地初生一般,混沌空蒙,沒有盡頭。

就在荒雀意志幾乎要崩潰的時候,一只手輕輕落在了她的肩上,那只手仿佛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,荒雀凝神間,恍然平覆了下來。而那曲子,也戛然而止。

荒雀方要轉身,那手上突然加了力道,示意她不要轉身。那人另一只手,卻在旁邊,拾起了荒雀適才慌亂中落在地上的袍子。

“走吧,沒事了。”身後的男子淡淡說道,這人,正是行蓧。

聽到這話的荒雀並沒有回頭,因為她根本來不及回頭,幾乎在說話的同時,行蓧已經走到荒雀前面去了,連那件袍子,都已經穩穩妥妥的披在了身上。

“恩?”察覺到了荒雀的一絲遲疑,行蓧頓住了身形,也並沒有轉身,只是側過頭,似乎望著荒雀。

“啊..沒、沒什麽。”荒雀見了行蓧這般摸樣,連連道。嬌弱的身體此刻去仿佛瑟瑟發抖。

行蓧正欲舉步之時,又沈默片刻,擡頭望了一下天色,淡淡道,“也罷,時辰尚早,你先去休息片刻吧,天亮之時再起身吧。”言畢人已在營火邊,猶自拾掇著火堆。

荒雀猶疑片刻,亦回了斷垣下,抱膝而做,一對秀目驚魂未定的望著行蓧。

“你怎麽了,有什麽問題麽。”行蓧揍著眉,問道。

“恩?….那個…那個….剛才是馬賊?”荒雀輕聲問道。

“恩。”行蓧淡淡答道,“不過,已經走了。”

“剛才…剛才那支曲子..”荒雀支支吾吾的問道。

“恩,是我拉的。”行蓧道。

“不是這樣的…那個…那支曲子….有名字嗎?”荒雀問道。

“恩?…大概…沒有吧。”行蓧拾掇完火堆,亦轉身靠墻坐下。

“為什麽…怎麽會…那樣的曲子…怎麽會連名字都沒有?”荒雀睜大雙眼問道,

“啊…大概…大概因為,聽過這個曲子的人,都已經沒有機會來為這只曲子,想出一個名字了吧。”行蓧淡淡道,言語間似乎夾雜了一絲嘲弄的冷笑,而言語的鋒芒,卻是直指向行蓧自己。

“為什麽…為什麽會沒有機會起名字?”荒雀峨眉顰蹙,追問道。

“恩?….呵…一個人若是死了…便連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意義,又怎麽能再給一支曲子起名字呢?”行蓧淡淡道,那種鋒芒與愴然並存的語氣,生硬幹澀,直逼得荒雀心下生寒。

“聽過這只曲子的人…都死了?”荒雀不敢置信的問道,直直的望著行蓧,可惜,她看不道行蓧在兜帽掩蓋下的表情,深埋在月光也無法抵達的一片陰影中。

“大概吧….恩…”行蓧遲疑片刻,“如果,不算上你的話。”

“噗~”荒雀突然吃吃的笑出聲來。

“恩?你笑什麽。”行蓧見狀,淡淡道。

“沒什麽,只是這樣的說法,倒是不覺得落入俗套了麽”荒雀笑道。

“俗套?”行蓧不解道。

“好吧,當我什麽也都沒說,”荒雀終於止住了笑意,幽幽道,“那麽聽過這支曲子的人裏,只有我,是活著的麽。”

“大概吧,恩,算是。至少,現在還是。”

“那,算是我的幸運還是..曲子的幸運?”荒雀眨眨眼道。

“恩?…”行蓧側過頭,望著眼前這個女子,她身上似乎有什麽,連自己都未曾看透。或者說,是自己不曾了解呢。

“那麽…也許,我是說…這只曲子是不是可以有一個名字了?”荒雀兩手握拳放在膝上,就那麽怔怔地望著行蓧。

這回,怔住的反而是行蓧。

“怎麽了?”荒雀問道,清秀的臉上出落著一抹微笑。

“你…究竟是什麽人。”行蓧言語中凜然透出一抹殺氣。直直的望著荒雀,仿佛對於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,從沒有看得真切。

“恩?…”荒雀被行蓧突然的質問嚇得一楞,全然沒了下文。

“平常女子,這時候恐怕不應該像你這般,還有閑心在乎一支曲子是不是有名字吧。”行蓧冷冷道。

“恩?…嘛,不是有行蓧大人在麽。不過是尋常響馬而已,應該不用擔心的吧。”荒雀擰頭嚶嚶笑道。

“他們可不是什麽尋常響馬,這萬裏流沙中,三大集團中的狼盜,平日也算囂張得很。”行蓧淡淡道。

“可是行蓧大人卻是曉風殘月,淡掃弦音,談笑殺人呢…。”荒雀吃吃笑道。

“曉風殘月?談笑殺人?”行蓧念到這個詞,仰頭望了望肅殺的天空,似有疑惑。

“行蓧大人不也是中州人士麽,怎麽倒是對曉風殘月這個詞很陌生麽?”荒雀淺笑,靠在斷垣上亦是望向寒月而去,只是那空曠蕭殺,哪裏有半點曉風殘月的意思。

行蓧不語。

“還是說,行蓧大人殺人的時候從來不說話,也不笑?”荒雀倒是笑得花枝亂顫。

“……”

“恩,不過,還是說說那首曲子的故事吧。”荒雀拍手道,擊掌的聲音清越明亮,在蕭蕭的的夜裏格外清冽悠揚。

“故事?”行蓧咬住這兩個音節,似乎在回憶什麽,然後淡淡道,“沒有那種東西。”

“那樣的曲子怎麽可能沒有故事呢。似真亦幻,絕非人間所有啊。若非有過一番往事,怕也奏不出如此刻骨銘心的曲子吧。”荒雀皺著眉,幽幽道。

“唔….”行蓧眉宇忽然緊皺,銀牙緊咬,有什麽東西仿佛自腦中閃過,卻如閃電一般,直教人心臟驀地抽緊,雖然一瞬間的劇痛,卻已仿佛死過了百回。

“恩...行蓧大人你怎麽了?”荒雀覺察到一絲不對,連連問道。

行蓧不過片刻,便安定如常。“沒什麽,只是剛才的話,似乎在哪裏聽到過罷了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荒雀悵然道,“難道行蓧大人,也有被遺忘了的過去麽。”

“我說過,在這萬裏流沙中,不要輕易探聽別人的過去。”行蓧淡淡道,用指甲在弦上輕輕劃過,拉出一個蒼然的聲調。“這流光城中,每個人都有著未知的過去。荒雀姑娘,恕我直言,你難道,不也一樣麽。”行蓧冷冷道,言語間猶自帶著三分自嘲。

“這麽說,也不是不對呢。嘻、的確是黃沙萬裏,不沒流光呢。”荒雀突然釋懷一般的笑道,亦不再追問什麽。

“時辰不早了。你還是休息片刻吧。天亮之後啟程,不宜再耽擱了。”行蓧道。

“嘛嘛…等一下嘛,小女子剛剛有了靈感呢。”

“什麽靈感也罷,但憑你自己心意便可,我的任務,只是帶你回去罷了。”行蓧冷冷道,言畢已然起身,“你在這休息,我去周圍巡視一番。”行蓧轉身,已向著荒雀身後的方向走去。

出去兩三來步,突然又停了下來。“恩,這個給你。”行蓧身手卻是敏捷,荒雀方一回頭,已只見黑乎乎什麽東西迎面砸了過來,觸指柔軟,不是別物,正是行蓧那件袍子。等得荒雀忙手忙腳揭下袍子,卻哪裏還有行蓧的影子。

“餵…那..是不是..,這只曲子…以後就叫流光了?”

“……。隨你……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亂局

“這就是流光城麽,果然名不虛傳呢。”自清早入城起,荒雀便真如一只雲雀一般,嘰嘰喳喳沒個消停。少女四處張望的身姿,倒也的確是天真可愛。一路穿過人群,從沒有停止過關於“那邊的房子好高”或者“這家小攤上的飾品中州根本沒見過呢”之類的歡呼嘖嘆,跟在行蓧後面不住的扯著行蓧的袖子,全然顧不得別的事情。

行蓧卻顧不得其他,只是默然前行著。後面荒雀就這樣拽著他的袖子跌跌撞撞的跟著。這樣倒也有一個優點,被人這樣扯著袖子,倒也不必擔心荒雀跟丟了。自從一進流光城起,荒雀眼中便仿佛有什麽燃燒起來了,可謂與日爭輝。

流光城居於玄間世被稱為南國的南方土地上,與中州唯有一段稱為逐日玄廊的狹隘關山所阻隔,少受中州戰事波及,然亦非能獨立於世外。史冊所載,亦有數位中州霸主,曾以兵馬加之,封疆定國,故而在中州,亦有南疆之稱。風土民情,自是與中州迥異。

這流光城,乃是玄廊西去第一座要隘,商路所經,流通暢達,利貨所聚也。故而亦多有將流光城一帶萬裏流沙與南國有所區分,而另稱西域,謂之中州之西也。

天亮之後,行蓧二人入城時正是早市之時。城中人流不息,摩肩接踵,喧嘩繁盛,雖然衣飾裝束有異中州,但熱鬧非凡者,卻於中州通都大邑有過之而無不及。荒雀正是睜大了眼睛看得不亦樂乎,各種難得一見的器物,真看得這少女垂涎三尺。行蓧見狀,亦說不得什麽,便任由之去,只是叮囑她千萬跟緊了便是。這穿街過巷,若是要尋一個人,倒還當真不易。

“恩恩…你只管帶路吧,我抓緊你的袖子便是…恩恩。”荒雀點頭道,頭點得便似啄米一般,行蓧搖搖頭,亦只得隨她去。

要說起來,這流光城中族氏眾多,中州之人亦有不少,然而多是商旅之人,且男子為多,如荒雀這般秀目明眸,長發流瀑的翩然少女,卻難得一見。行蓧帶著荒雀這一番,便引得周圍人人瞠目。行蓧一身倒是尋常,卻挽著一位姿色不凡的中州少女,著實引來了不少眼光。尤其是那些一身裘衣大腹便便的西域商人,更是瞪得眼若銅鈴,垂涎三尺。

向來獨來獨往的行蓧,此番招來四方的眼光,其中驚嘆有之,好奇有之,然而更多的,乃是垂涎美色,嫉妒羨慕之,著實叫行蓧尷尬,然而所幸被遮去了半張臉,他人只見他面色陰沈,不似善與之輩,至於行蓧面上燥熱,哪裏看得出半分。

適時卻聽前方一聲馬嘶,一個帶著南國彪悍民風的男子聲音喝著“讓開讓開”在前開道,其後一列車隊疾行而來,聲勢極盛。密集的人群忽的從中破開一般,層層人潮如山一般疊壓而來,行蓧亦是連連退了數步,前胸後背幾乎被壓成了薄紙,心中卻是冷笑,暹戎此番陣仗倒是不小,莫不是忘了五年前一戰之恥了麽。西域直通南疆,小國林立,向來紛爭不斷,自古便形成了重兵好武之風,從無不毀之盟約,亦無萬年之敵,一切,皆以勢、利所趨也。

“看來暹戎近年來倒是國力恢覆了不少,區區一個百足巫,亦敢在流光城中如此肆無忌憚。”聽得身旁有人如是說道,似是暹戎此番作態已久,忿恨不平者有之,怨聲久矣,亦不由得隨勢望去,只見遠處一列馬隊,中間一架馬車,雖難辨得真切,但是四角琉璃光暈流轉,犀角銅鈴各個清脆通透,著實華艷不凡,領頭一面大幡,黑色底紋上紋著一只百足蜈蚣,當是暹戎權要五尊中百足巫無誤了。

行蓧凝神望去,眉頭微蹙,此時人群偏又是一疊退勢壓來,摩肩接踵之下行蓧直欲跌倒,但又只是壓在後面之人的身上,一時只見人頭攢動,叫人窒息。行蓧便是厭惡已極卻也騰身無力,所幸這已是最後一波,那車馬終於遠去,行蓧終得解脫,拍拍衣袖便欲前行。

然而頓首片刻,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忘了什麽,行蓧當下便回過身來,可是周遭,哪裏還見得荒雀身影。

便是行蓧,此番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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